作者:艾寧
文章來源:新華網
更新時間:2007-8-17 10:27:34
(二十)
一位香港的中醫治療肝腹水。他知道按中醫的理該用瀉法,但中醫書上又不讓對危重病人用瀉法,因為瀉傷津,病人受不了。這位中醫大膽採用瀉法,一瀉再瀉,將一個個病人治好了。他說,我不怕傷津,我給病人掛吊瓶,輸液、補血、解決了古代中醫解決不了的傷津難題。
中醫是有能力吸納各種技術的,以毒攻毒,以一種病治另一種病,針、炙、刮痧、拔罐、按摩、推拿……不正是把所有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了嗎?乳香、沒藥是來自外國的香料,不也堂而皇之的做了中醫的常用藥嗎?中醫對醫用手段是不厭其多,我母親就常把西醫當成毒,去攻另一難解之毒。
當有的病灶形成痼疾,造成五行失衡、偏枯,非藥能解時,西醫的干預正如大毒,改變一下五行膠滯的狀態,給中醫一個再創平衡的機會,這又有何不可呢?
我認識一個專治小兒的中醫,他看到西醫診所掙大錢而眼紅。於是,他便開了一家西醫門診。他學西醫那套特別快,讓我覺得可樂的是,同樣是西藥,他用的效果就比西醫效果好,到他這來的患者特別多。先前我還為他轉型成了西醫而遺憾,後來看到他治病的立體打法,不由地讚歎不止。西藥利大掙錢多,他只要比西醫療效好,患者就會盈門。而用中藥,即使患者盈門,他也難以發財。小兒多患急症,做為兒科醫生,當然還是用中西醫結合手段方便、快捷。
與西醫要攻陷中醫相反,中醫從不排斥其它醫療手段,中醫不具有戰鬥狀態,只是容納,包含。
中醫的猜測性、預知性,給人一種很沒有科學性的感覺。老中醫的經驗、感覺,有時不僅讓科學家糊塗,也令老中醫自己不能做出科學解釋。但中醫的感覺是愚昧的嗎?當我們熟悉、瞭解一種事物的運行規律後,我們往往能預知事物的發展,做事打出一些提前量來,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根據一個人的性格,我們往往可以推斷在什麼環境下他會說出什麼樣的話,做出什麼樣的事,能描畫出他的命運大致軌跡。根據一個人的體質和他的生活方式就可以預知他會生什麼樣的病,如果我們不是抱著科學主義不放的話,我們不僅能擁有被科學佔領的世界,還能擁有更大的世界。
其實中國古人對事物的把握不是線性的,而是意象的。(就像一個特別熟悉汽車性能的司機,他說不出這個汽車的生產工藝和資料,但他能說出這個汽車在什麼情況下性能會怎麼樣。)比如,對一個人困境的形容是:「舊房偏遇連陰雨,漏船又遇頂頭風」。於是,不用具體陳述和數字說明,一切就都可想而知了。
中醫一摸脈,一個有醫學意義的意象就活靈活現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了。這是不當中醫的人難以體會到的。如果這個醫生有足夠的經驗能把握這個意象,他就能知道疾病的動向。 問題是人的大腦可能還不習慣於這種東西方思維的切換。我覺得中西醫之爭與其說是東西方文化的衝突,不如說是對人類大腦進化的一次挑戰。我想,從猿到人,人的大腦進行了好幾次類似這樣的進化。在數學上是對數的抽像,在語言上是對情感、概念的界定……如今,要把一個人既看成是生物的人,又看成是陰陽五行的人,很多人都說這一點是做不到的,說是如果把人看成是生物的,就不能是陰陽五行的。
中醫與西醫真是如水火一般不能相容嗎?意象思維與邏輯思維真就不能統一嗎?這個問題難道觸及大腦極限了嗎?
女兒也認識到,她所面臨的形勢是嚴峻的。做為一個現代醫生,西醫臨床是必須拿得起來的。我說,你不能當一個病人需要你搶救時,你說你是中醫,無法給予緊急處置。你也不能因為離開醫院和醫院的設備就無法對病人進行救治。更不能以這是兩種思維為借口拒絕對一個病人進行中西醫結合治療。我說,中西醫結合百餘年的失敗之路並不說明此路不通。中國文化能不能殺出一條生路來我把希望寄托在中醫這裡了。
(二十一)
縱觀歷史,人類社會的發展總是輕裝上路的。東方文化不管有多好,如果在當代沒有實際用途,沒有一個技術依托也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我看那些提倡儒學的,看那些主張恢復傳統文化的,都是白費力氣。別說提倡傳統文化白費力氣,就是用行政手段推行西方的民主、自由不也一樣是白費力氣嗎?當今中國傳統文化因其實用性差,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唯有中醫還因其實際療效而處於不死之地。歷史是個現實主義者,所以,空談東方文明不行,不如腳踏實地的搞好中醫。中醫不死,中國文化就不能嚥氣。中醫是中國文化依托的最後一個堡壘。
中醫的存在和發展在當今世界有著極大的合理性,可以說有良好契機。
中醫在中國之所以沒有滅絕,還在於中國始終沒有脫離貧困,我們用不起西醫。我一直奇怪毛澤東,他也算是五四青年,五四青年少有不要打倒中醫的。從他的各種傳記中我都沒有發現他接觸、瞭解中醫的史料,他從何而來對中醫的支援呢?他老人家要是反對中醫的話,中醫還能存活到今天?破舊立新的行動,把中國真是打掃成一塊乾乾淨淨的大地了。可偏偏留下了中醫這個舊東西。毛澤東在農村建立了覆蓋面廣、組織嚴密的醫療體系,這個體系本身就是中西醫結合的。因為想要建一個純西醫的醫療體系,在財力上是不可想像的,那時沒有說等有錢了再建這麼一說。那時每村都有醫務室,有一兩個「赤腳醫生」,他們走街串戶、田間地頭、瞭解調查人們健康情況。看著「赤腳醫生」頻繁地在人們的視野中出現,對人的心理是個很大的安慰。「赤腳醫生」診所裡有聽診器、注射器。可他們採草藥、用針刺療法。幾乎每種雜草都是草藥,每個地方的「赤腳醫生」在當地收集幾十種、乃至上百種草藥都非難事,加上少量種植,醫務室的草藥就可以應對一般的常見病了。中草藥、消毒水在醫務室內實現了藥味的中西醫結合。中西醫結合療法經濟、實用、方便,有效,對此毛主席不可能不加以利用和提倡。
如今,有人讚歎西方文明的寬容,說是西醫能接納中國的針灸。我對女兒說,針灸是毛主席打出中國的,針刺麻醉,針灸治聾啞是六十年代毛澤東招待外國來訪者的看家把戲。病人躺在手術台上醫生給他開腸破肚,不用麻藥,只有幾根針紮在身上,由醫生輕輕地轉動。病人微笑地向外國人致意,外國人個個都看傻了眼。
如今,西醫院是令一般百姓,尤其是農民望而生畏的地方。高昂的醫療費用遠不是中國百姓能消費得起的。就是在西方最發達的國家,醫療費用也是國家難以承擔的沉重包袱。這是中醫療法在中國不可能被科學主義大棒打死的最主要原因。也是西方開始關注中醫的原因。
百姓是很實際的。他們對治病手段的選擇,當然是擇優的。好在中國有兩種醫療方式的選擇,百姓的這一選擇決定了中醫的存在方式和走向。一般說來,人們願意找西醫。誰都想看看自己身上的病是什麼樣,B超、CT能明確告訴你病在哪,讓你看到它,現在講知情權嘛。西方在這一點上可給患者一個交待。先到西醫院確個診,再找中醫已成了一部人的看病模式。我也是這樣看病,比如肚子疼,先去西醫院打個B超,如果是闌尾炎了要穿孔,你便是找中醫也不行,那就得開刀了。在西醫處沒找到器質性病變,西醫就沒有太好的辦法了。這時再去找中醫。中醫如今也對西醫產生依賴,如果你急性腹痛,他也首先考慮你是不是有器質性病變,也讓你拍片、化驗。這是對的,但就像你習慣以臉認人,對人形體等方面的感覺就遲純一樣,過分依賴西醫就容易悠到西醫思維一邊。
中醫治病的全局效果目前比不上西醫。但我之所以還支援中醫是因為我看到西醫治了很多病,但也造出了許多病,而一利一弊成了現代科學的一大特徵。雖然不能說得不償失,弊大於利,但這弊實在讓人即便是在利的巨大誘惑下也難以接受。這就像手術療法。如果能不手術能治好,任誰也不想享受高科技。最重要的是,西醫的迷信科學和西式的養生觀念給現代醫療造成巨大負擔。可以用簡單方法治的非用複雜方法治,可以不治自愈的,非得治而後愈,可以帶病存活的,非得依賴醫療而存活,本應自然死亡的,非大治一氣而後死。本可以靠良好的生活觀念少得病或不得病的,非用強大的醫療體系支援一種不自然的生活方式。
(二十二)
西醫找到了「病」,其直觀、確鑿、簡明、單一,導致人們對「病」必先除之而後快。形成人類對醫術的依賴,醫術逐漸成成人類生存的外殼。西醫解決了一部分中醫因手段缺乏而難以解決的問題,同時也為中醫提供一批病源。
由於提倡競爭,消費和所謂高質量的生活,許多人把生活安排得自以為是讓身體「享受」,讓精神「愉悅」,殊不知是在對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進行摧殘。正像享受高級食品對胃來說並不一定有益一樣。人們從根本上選擇了一種不正確的生活方式,這類由生活方式造成的疾病,西醫給予定期的「維護」和「檢修」,這種由高科技支撐的錯誤生活方式不能因其目前還能支撐住,我們就推斷它可以一直撐下去。
例行的體檢,人們把其理解為機器的檢修。一旦檢出病來,小病也大修,治病成了一項工程。在體檢中,沒有身體不適感的人,也能檢查出結石、脂肪肝、腫快什麼的。我有點怵這種體檢。每當體檢我就祈禱讓「病」都出在我身上,不要長在我的朋友身上。大家笑問我為什麼,我說害怕你們又要啟動治病「工程」。我的一些朋友就是整天沒病找病,找到病再治病,再致病,就這樣循環往復,成了重要的生活內容。
我去取化驗單,見一個女人捧著化驗單哭泣,說是出現癌變。我把我的化驗單遞給她,上面寫的是一樣的。我們都知道自己會死的,可我們為此天天哭泣嗎?我們似乎不能自然的接受死亡了,把死亡當成可怕的,難以接受的事情。好像死亡是外在的,是強盜,是來掠奪、強暴我們。這使我們上醫院去探望病人時,好像是與階級敵人劃清界線,特別是去看望絕症患者,我們或者不正視現實,或者肆無忌彈地表現哀痛。這使我想起那個上顎被手術挖去,絕食而死的朋友,他給我寫道「讓我安安靜靜地死去」。這也使我想起母親的老師,全家十多口人,各自該做什麼做什麼,我母親安安靜靜地為老師驅趕蠅蟲,老師安安靜靜地赴死。相對於巴金,母親的老師是何等幸福?
許多活著的人大談死亡,其實健康人所談的死亡根本就不是死亡,生與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我的一位領導從前喜歡領著班子成員到公墓去開班子會議。一開始效果很好,坐在墓碑中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下子就純淨了,爭議沒有了,分岐禰合了,問題解決了。可後來,我們領導不去公墓開班子會議了。他說,白扯,一上車往回來,卸下的問題就像你的寵物狗似的,又跟你跳上車回來了。活著的問題不能用死來抵擋。
我一個同事得肝癌死了。我認為他是個英雄。他平時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都可以訓他一頓,可他對自己的病所表現出來的平靜讓我很敬佩。我們幾個朋友請他喝了一頓他平時最喜歡喝的狗肉湯。是我親手做的,一條整狗,這本是我最不肯幹的,大家欺負我這時不能拒絕。他說,他也畏懼死亡。當夜深人靜時,當他獨自面對死亡時,恐懼使他發抖,哭泣。但當太陽升起時,他知道這一天他是活的,他要把這一天當活人過,所以他上班,他還是把他的疼痛當平時的胃疼,他還是與我們像平時那樣開玩笑。他死了,我們全體上火葬廠去送他。
我的另一個同事得的是肺癌。他把診斷書挨個給我們看。一個同事說:「嗯,不錯」。他生氣了說:「不錯?你想像一下,這上寫的名不是我而是你,你什麼感覺?」輪到我接過診斷書時,我就想像這上面的名子是我。感覺如同接到流放通知……。送他上火葬廠是在除夕的早晨。回來時快到中午了。大家就都急急忙忙回家了。可我又接到領導打來的電話,說死者的夫人站在喪宴上哭哪,沒人去。我這才想起還有喪宴這回事,又急急忙忙趕去赴宴,把家裡的除夕宴準備工作扔在一邊,心裡不由憤道:「活著真麻煩。」
我們根本不給自己感覺、體驗、瞭解、適應自己生命的機會,我們把自己的生命交給醫生,由他們去決定如何處置。我們在體驗生命上有許多方面已經不到位了,我們擁有的是七零八碎不完整的生命。現代人給自己生命交待的是許多理由,可這些應該使我們幸福的理由,是搪塞不了生命本身的。現代人的憂鬱、焦慮、強迫、空虛、失落,不僅僅是不良情緒反映,而是真正的生命欠缺。可悲的是人們到死閉不上眼睛,終不知自己到底欠缺什麼,正像一隻生於動物園的鷹、老虎,狼,冥冥中感到一種召喚而到死也不知那召喚到底意味著什麼。
(二十三)
動物園中的動物可以享受到現代文明成果,不愁食物,可免天敵之災,可以盡享天年,也就是說它們有許多鐵定的幸福理由。可是他們感受到幸福了嗎?對人來說,人總是不斷創造更多的「幸福」理由,可是,有了這麼多幸福理由的人啊,你幸福嗎?理由能一時性地欺騙意識的表層,可卻不能長久地欺騙生命。正像道德可以抑制人一時而不能抵制人一世一樣。
於是,現代人就長出許多現代「病」來。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原始態的生存是低級的、愚昧的,就像我們認為動物園中的動物生活質量高於野生動物一樣。我們解決焦慮、緊張、空虛等心理症狀的方法是去找「病因」,這個病因,在弗洛伊德,榮格等心理學家那往往是一件事情,把這個因解開了,病就好了,而沒有想到這是我們生活方式造成的。動物園中的老虎,獅子現在不斷出現問題,人們找各種各樣的原因,缺鈣,缺鐵,缺鋅,怎麼治也不行,動物園裡的猛獸在整體退化。如果把眼光放在全局上,問題的結症是不難看出的。
我生孩子時買了厚厚兩本書,一本是日本人寫的《育兒百科》,一本是美國人寫的《育兒大全》,我稱之為「東毒西邪」。我問同我一起生孩子的朋友:「你用哪本?」她拿了美國人寫的,她說要科學育兒。於是,她按書上寫的,每四個小時給孩子喂一次奶粉,這中間孩子怎麼哭也不給餵奶,也不抱,說是為了養成孩子按頓、按量開餐的習慣。讓孩子單床睡,是培養獨立性,讓孩子哭能增加肺呼吸量……。而我這本日本人寫的書卻讓餵母乳,讓一直抱著孩子,讓孩子隨時吃奶,要摟著孩子睡著,任孩子含著奶……,就和《動物世界》中的動物一樣。孩子能吃飯時,我按書上說的,變著法的給孩子弄吃的,還把鄰居發動起來,支援我的吃開發。朋友卻像西方人一樣,吃的簡單,卻給孩子按書上添加的是什麼營養素、維生素丸,鈣片……。
兩個孩子長大了,我的孩子由裡到外是東方的,她的孩子卻沒有象西方的孩子。如今,她的孩子,又得了腎病綜合症。我很著急,找了那個能妙手回春的中醫。可我這朋友卻一味信奉西醫,她說如今化驗又沒了加號,這就是好了。我說你用這麼大量的激素維護著,而且又這樣反覆犯病,這怎麼是好了呢?用西醫救急,再用中醫治本啊。可她不太以為然,覺得大不了是換個腎。我真佩服當今的人,拿摘個腎、換個腎當小事一樁。於是造害起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我很可憐這個孩子,可她母親認為這孩子很幸福,因為她有充足的幸福理由。但我女兒能理解我的心情,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幸福理由與幸福毫不貼邊。
說到這裡就不能迴避世界範圍記憶體在的精神疾病了。由於我們只是按邏輯找病因,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消極地跟在病患後面,表面看是治病,實質上是致病。
前些年,婆婆經常向兒女宣佈:她有錢,老了上養老院,不用兒女養,養老院的生活最幸福了。說了幾次後,我偷偷告訴她,以後不要這樣說。我說,這孝性也像黨性一樣得經常培養教育,你老說不用兒女養,兒女頭腦中的這個孝弦就鬆下來了。到時你老了要是不去養老院,兒女還接受不了哪。再說,養老院真的那麼好?人老了,誰沒個性,特性?湊在一起,萍水相逢的,誰容納誰啊?鬧矛盾,惹氣生不是?就算交幾個朋友,都是老年人,今天死一個,明天死一個的,這感情受折磨不是?老年人的最好養老處所是在家庭,有老有小的家庭中,天倫之樂才是人的晚年快樂。婆婆聽了,再也不說上養老院了。
我一個當律師的朋友。是個開通,外向,爽朗的女人,誰想到了更年期卻反應得很激烈。說哭就哭,哭個稀哩嘩啦地。有時在庭上,審判長宣佈開庭了,她說,等一下,出門到走廊上一頓哭,然後擦乾臉再進去開庭。同事的妻子,也鬧更年期,大白天把窗簾擋得嚴嚴的,一天天地坐在黑暗中生悶氣。為了解救這些受難的婦女,我們想了很多辦法。吃藥,各種各樣的藥。出門旅遊,朋友聚會……。過了一陣子我問律師朋友:還哭嗎?她說,不哭了。我很高興,說,這下好了,她說,好什麼好,我想跳樓。這使我想到鄧穎超,她的更年期就很難過。以前說,婦女更年期反應是由於婦女心胸不開闊,閱歷少。鄧穎超那是經過長征的,在總理身邊的,什麼沒見過?而且她的醫療條件也是最好的。所以,不是那麼回事。
(二十四)
這兩個讓我們束手無策的更年期婦女的病症很快就不治而愈了。她們當了奶奶,每人抱上了一個大胖孫子!樂得合不攏嘴,病症一掃而光。
由於一再晚婚,到了五十還見不到孫輩的婦女大有人在,缺乏擺正人生階段的坐標,有些婦女以服用雌性激素類藥物來保持青春,延緩衰老。於是,我身邊的五十歲婦女,有的找小自己六七歲的情人,有一個嫁給了三十多歲的男人,我一個二十八歲同事的岳母給他找個新岳父竟和他同歲……人們對此不以為然,覺得這是自由、開放、進步,認為人們會得到比以往更多的幸福。事情果真如此麼?
社會生活中有些基本理性之所以長久不變因為被生活邏輯反覆修正過的。試圖衝破的力量總是以新、奇、特的面目出現,但會一再破湮沒、被修正。這就是說,一次性的證實不能證實什麼,歷史要求反覆證實。年輕時曾立誓到老了不做保守派,要作推動歷史車輪的前行者。如今發現,保守是老年人的天職,是歷史車輪不可少的剎車裝置。在當今老年人也一再追求心理年輕的時代,肯老,願老,充老是多麼難得啊?
在原始部落中,所謂的老年人是更年期婦女,是首領。她們更年期的警覺,疑慮,固執是天賦的領導素質。當這一素質沒有用武之地時,就表現為當今的更年期病症。如今的更年期婦女普遍接受吃藥治療,因為醫生告訴她們這是病。可無論是我奶還是我母親都告訴我這是人生錯位造成的。人生如同植物是隨同季節展開生長階段的,人生階段不可以用思想去走,而是要置身其中。身在其中,可以自明。這就是生命在思想中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想不明白問題時,人要行動,做,可以帶動思想。拒絕生長不可能得到自然邏輯的認可。
婆婆每天在家裡嘮嘮叨叨,操心不止,但她絕對不說上養老院這話了。如果我辦養老院,我必須同時辦個幼兒園。就像我的家鄉辦個煉鋼廠的同時又辦個棉紡廠一樣。鋼廠全是男的,棉紡廠全是女的。養老院和幼兒園辦在一起,對老人和孩子都有好處。看國外的養老院,老人坐在輪椅上,排一排,曬太陽,都是癡呆症,好人這麼坐著也得變傻了,哪怕身邊跑著一個孩子哪。在中國,沒有這麼多癡呆症。在家庭中的老人,在天倫之樂中的老人,在情感之中的老人,不那麼容易得癡呆症,所以,最好的活法不是什麼科學的活法,而是自然的活法。
小時候沒因母親而感到驕傲。因為父親站在科學角度常年批判母親。如今批判中醫生的觀點在我聽來老掉牙就是因為早被我父親用過了。我當時完全接受父親的理論,認為母親極為愚昧。那麼多人動員她轉為西醫,那麼好的工作,那麼好的單位,那麼好的前途,可她全放棄了,這不是糊塗至極?
我曾經為母親感到過羞愧。在那個時代幾乎不被人所見的如「」,「虐戀」一類事所造成的「傷害」,當事人不敢上醫院,就會向我母親求助。看著幫助他們的母親,我認為母親真是是非不清,愛憎不明,黑白不辯,糊塗到家了。母親的角色讓她在中國得以履行牧師的職責。我曾見過她給懷孕的姑娘用繃帶纏肚子,為的是不顯懷,好生些。在那個年代,名聲等同於生命,姑娘名聲毀了,人也就完了。母親盡其可能地幫助她們。
母親看上去還沒有道德感。有一對不良少年,不僅早戀,還早孕,偷著把孩子生下來。他倆不僅遭到社會的唾棄,也被雙方父母趕出家門,不認他們。他倆找了一個破棚子住下來,生活的艱辛是可以想像的。可嬰兒總鬧病,兩人沒有錢只有哭。我母親給孩子治病,分文不取,還給孩子弄些吃的、用的。母親幫助他們,鼓勵兩人把日子過起來。當時我對母親的作法給與批判,要知道週遭的人是怎樣唾罵這對少年?記得有一年過年,這兩人抱著孩子到我家來給母親拜年,母親是唯一接待他們的人。這兩個人用了一年積攢下的錢給男人做了一件「的卡」上衣。衣服嶄新,锃亮,硬挺挺的,看著很可笑。女的圍著男的前後地抻,拉,嘴裡急急地說:阿姨,你看,我們過好啦,你看,我們過好啦。男的直直地站著,向母親展示他們的好生活。我肯定是撇嘴了,雖然今天我想起這件事心裡是酸的。母親輕輕地撫著這件衣服說:多好啊,就這麼過日子,這不就越過越好了嗎?
可是,被我認為沒有是非感的母親 ,有一次我卻看到她拒絕給一個病人治病。
另一個街道的居委會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她曾在公共廁所發現一個包裹,裡面的新生兒已凍死。她就大喊大叫,挨家搜查,把一個躺在床上,一身血跡的姑娘拎出來,掛上牌子遊街……。
有一天這個居委會主任到我母親這求醫,母親說,你走吧,找別人給你看病吧。我給你看也看不好。這個居委會主任非問我母親原因。母親說:你不是女人嗎?你沒生過孩子嗎?你怎忍心這樣對待這個姑娘?她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她一聲不吭地自己處理這個問題,她有多難?你不幫她,還這樣對她,你還是人嗎?
當年我雖然對母親沒有原則的做法很有意見,甚至認為這是母親無知的表現。但我還是受到了母親的影響。當我上中學時,同學們開始春情萌動了。我置身於這一動亂中,這眼光就有點像看母親身邊的病人了。有早戀的,大家就群起而攻之,其攻擊方式之過分顯示了與早戀者同一的心理狀態,但他們不自知。早戀者是被孤立的,同學們與他們劃清界線。記得一天早上進教室,看到有人把一些污辱早戀者的話寫在黑板上,大家笑著,等著看早戀者的尷尬。我拿起黑板擦就去擦,上來幾個同學拉住我,我們就這樣拉扯著老師進來了。
(二十五)
一個早戀的女生,被大家這樣打擊後再沒來上學。學校還有些事情,老師讓同學去找,誰也不去,因為都與她劃清界線了。老師知道我與誰也不劃界線,就讓我去找。同學們告訴我,這個女同學的媽媽知道她早戀這事,把她暴打了一頓,關到倉房裡鎖上了。
我到她家,果然沒在屋子裡,我到倉房黑暗的角落裡找到她,病得是奄奄一息。她得的是腎病,一條爛被子散發著尿味。我這人繼承了母親的人道主義精神,不管她這人品德怎麼樣,她這時可是病的要死。我要找她媽理論,她不讓,我說,你這是後媽啊。那時的人也真是的,怎麼對兒女也用道德眼光來看待呢?我不能見死不救啊,我就把她架著送給了我母親。
把她交給了我母親後我就不管她身體了。而對她進行了一些精神挽救,送給她看哲學書,其中就有柏拉圖的《理想國》。小時候我的原則性很強,雖然不與這樣人劃清界線,但也絕不和她們關係密切。雖然她覺得我救她命把我當朋友看,同學們看我幫她也以為我們要好,甚至於開會研究是不是也得孤立我,和我劃清界線。記得班幹部找我談話,以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為根據要我解釋為什麼不與這樣人劃清界線?我不解釋,我行我素,對別人的議論不予理睬。這是不是受了母親的自然觀影響,使我看問題超越了道德呢?
道德,科學,相對於母親的自然觀來說,都是小概念,都為母親所包容。對比講科學,講道德,講理論的父親,我越發覺得理性的偏彼。
西方文化中一直有個至高無上的,萬能的上帝壓著他們,人,是有原罪的,是迷途的羔羊,人是卑微的、愚昧的。可是東方人卻始終有神人一體的情結,從未有真正地把神從自身中分離出來。事實上也是,我們有什麼理由藐視自己的感覺和認識能力呢?生命本身就是神奇的,進化鑄就的感覺憑什麼就沒有真理性?對感覺我們能做的是認識它、瞭解它,挖掘它,而沒有必要摒棄它、貶低它。
西方「科學」的發展總是以開掘一條路,堵塞九條路為代價的。比如,許多人不適應婚姻,便是生活在「幸福」中也出現許多精神症狀。當事人自己找了很多的幸福的理由,試圖用理性說服自已,可身體和情緒不聽從這些理由,於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現象就產生了,當人不在福中時,還以為福就是幸福,可真在所謂的幸福之中時,就會發現自己擁有的僅僅是幸福的理由,而不是幸福本身。西方文化就總是在我們想在幸福時給我們幸福的理由,想要音樂時給我們琴弦。
其實好多不可理喻的人更樂於跟著感覺走,尋求自然態的生活,而理性很強的人卻用道理把自己壓入社會生活。如今,我們的生活是患病有醫院,平時有一日三餐,有暖衣熱被,但人們所遭受的痛苦並不比衣食無著的原始狀態時少。人們是不是真正地需要自然一下呢?問題是人們的生活已經不自然,也不可能自然了。可人們的心理定式還固執地追尋原始,正像出生於動物園的老虎,眼睛空洞地望著遠方,它悶悶不樂,它自己並不知道不快樂的原因,就算它是一隻智慧虎,它能找到的也僅僅是一些幸福的理由。因為它並不知道他需要在大地上奔跑,它從未跑過,也未見過,也難以想像。正如這隻老虎,我們很多人空虛、無聊、寂寞,可又根本不知道與其對應的是什麼,不知自己缺少什麼和想要什麼。
於是人們錯誤地用吃喝玩樂來打發,而當事人自己是難以判斷這是否就是心病的對應「藥」,是否是自己需要的,能否填補空虛。
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負面情緒的。負面情緒提示我們應注意到我們的生活方式,改變生活方式。用理性的方式不能完全解決負面情緒,西方的理性文化,表面看是人文的,注重人權,是人本主義的,但卻理性地對待人,把人也塑造成理性的,其實是異化人。科學蔑視感覺的做法,已造成了諸多難解的問題。
中醫診斷的憑感覺,使人覺得中醫很不科學。可感覺本身是沒有價值的或者很低級的嗎?診脈中感覺是很重要,在各行各業中都需要感覺,所以機器人不能替代人的是,再多的信息也不能整合出感覺來。大腦這台高級微機能產生的一種高級產物就是感覺。我們對其使用不夠,科學使我們的感覺退化了,還認為它不行,可能正是如此,有人才認為中醫是巫術。
(二十六)
當年我之所以認為母親糊塗,不僅僅因她的道德感不如一般人強烈,便是對精神病人,她也並不如一般人那樣將其當瘋子對待。母親與精神病人處之坦然,從不大驚小怪。母親給他們針灸,吃藥,和他們聊天,也多治好了,於是我小時不覺得精神病是什麼特殊病。母親有時忙不過來,就讓我陪精神病人聊天,這使我很會和他們聊天,到現在也是,我能和一屋子的精神病人很好地聊天。如果以為我是在哄著他們是用技巧和他們談話就錯了,我和他們聊天與正常聊天是一樣的。你不用正常人的方式說話,他們能聽出來,他們一點也不傻。
母親不像西醫那樣大驚小怪地對待精神病人的態度也影響到我,這使我的朋友中也有精神病患者。在人群中,精神絕對錯亂的人很少,絕對理順的人也很少,大多數的人是局部紊亂。我瞭解這一點,知道怎麼與他們說話,和他們相處。當你瞭解精神病是怎麼回事,同時也知道他們與正常人並不存在質的差異時,你不過是根據他們的特點和他們交流,就不會與他們發生衝突,激發他們的病態。歷史上多少被認為是瘋子的智者遭到迫害,被梆到火柱上燒死的哪個不是被稱為狂人和女巫呢?這種歷史真的過去了嗎?
一個孩子,他母親有瘋病,這孩子有著巨大的精神壓力,擔心自己有病,別人的關注也給他造成很強的心理暗示,於是他的行為就怪異起來,走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我和他透徹地談了一次什麼叫精神病。我說,人的大腦發展是不平衡的,所以才有發展的空間和餘地,人的大腦之所以大於一般動物,人之所以能成為萬物之靈,就是得益於人的頭腦的這一變異性。就是說,人的大腦正是由其特異性而發展的,說白了就是精神病推動了人腦的進化。便是那些瘋大勁,失去自控和自理能力的人,也是在為人類的進化替整個人類付出個體代價。
我們相對正常的人不能不領瘋子情,同樣是人,他們卻被設定的連照料自己都做不到,所以,人是生而就不平等。正常些的人應該擔負起照料他們,關愛他們的責任。我對女兒說,如果你的天資比較高,那不是你可以獲得比別人多的物質享受的資本,而是老天要你擔負起比別人更多的責任。拿你的聰明去誇耀,去嘲笑別人是對聰明的作賤。不要對別人不合自己心意而不滿,正在不平衡中進化的大腦,一步步走向異化的社會生活,已使人的精神狀態處於空前焦慮的境地。想要做一個好的醫生不能只關注人的肉體,還要關注人的精神,這兩者是密不可分的。女兒兼學了心理學課程,她已認識到精神和疾病的關係十分密切。
不能否認,我們現在的思想是七零八落的,精神是一團混亂的,由於我們丟棄了傳統的思想觀念,僅接受了西方的科學而沒有接受他們的宗教,使我們的生活和情感產生諸多分裂,出現好多問題。
母親寬宏的態度影響了我,可當我走上社會時,我卻因如母親一般的寬宏而有時為人所不容。母親的寬宏不為人所指責,而我卻遭到極大的壓力。如果我不對所謂的壞人憤慨,那麼毫無疑問,我就被劃歸壞人一類。我幫助「壞人」我就是有罪。有時,我甚至遭到比壞人還糟糕的境遇。因為我比壞人更可惡的是,壞人是壞人幹壞事,而我是每當人們把我當好人時,我就幹壞事,褻瀆了人們對我的感情。比壞人更罪加一等。這時我才知道,像母親那樣做一個人道主義者,並不是誰都有資格做的。牧師可以和罪惡打交道,而平常人,只能做純粹的好事,只能獨善其身,不可任意將善擴大化。這時,我再一次後悔沒有學中醫。
女兒學中醫之必然,是因我想要理順她一度混亂的思想,想要矯正她不良的生活方式,想讓她學會照顧自己,想讓她精神獨立,想讓她有一技之長,想讓她能夠終生學習,想讓她老有所為,想讓她為人民服務,想讓她沉穩,想讓她有自己的事業,想讓她的道德得到認可,想讓她很中國。我對女兒有很多想法,非把她托付給中醫事業不能實現。
推而廣之,我希望中國能重拾失落的文明。跟著西方人後面走的路是走不通的。我們繞了好大一個彎路,我們不能白走這個彎路。就像我在中醫這個問題上所走的彎路,要在我女兒這彎回來一樣。是時候了。我們可以沉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方方面面地想,我不主張用復興儒學的方式復興東方文明,那是做不到的。女兒也讀孔孟的書,為得是更好地體會古人的自然觀,培養自己的感覺。
(二十七)
如今許多中醫不會摸脈。我在網上就看到一個中醫說,摸脈幹什麼啊?摸脈就相當於做B超和CT。有摸脈的功夫不如讓病人去做B超和CT,又快,又准,又直接。我一聽就知道他已不是中醫了。有的人學中醫真想把脈象學好,可連著摸幾年還是不得要領,不得不懷疑脈象的科學性和規律性。女兒摸脈學得很快,弄得學了好多年的人都十分驚訝。我不驚訝。懷疑感覺的科學性,用科學做武器,武裝了自己的頭腦,把感覺壓制得不說沒有了,也已失去其敏銳性,又怎能摸好脈呢?女兒用傳統文化的自然觀使心性清淨,感覺不蒙塵,自然體會得又快又到位。她不覺得學中醫難,而是很喜歡學。她摸脈不是摸腑臟,而是辯陰陽五行,甚至體會八卦運氣。如果把摸脈理解為是B超和CT,當然就可以用儀器取代了。摸脈並不是簡簡單單摸哪個腑臟上長腫瘤了,而是建立一個意象,有點類似美國常搞的電子模擬。用意象進行整體思維,這怎麼可能是做B超,CT檢查能取代的哪?
中醫之所以是中醫,就是在於用什麼儀器也難以取代它的意象思維。便是將來建立起一個類似「深藍」的智慧電腦,它和人的大腦不可比的一個最關鍵性的東西就是感覺。它的智慧不能飛躍到感覺境界,這正是中醫不可超越之處。
中醫對事物的感覺不是憑空的,而是十分銳利的。
讓女兒摸脈的人不少,有時女兒摸了一個人的脈後,就慢慢地搓著手,她告訴我,這人的病很重,病情複雜不好治。她說,我摸這樣人的脈,我的手就從手指尖往上慢慢發涼。有一個人,耐心地等人都走了,讓我女兒給他摸脈。女兒摸了之後說:叔叔,你去找我老師再看看吧,他治男科治得好。這人趕緊問明女兒老師的地址,不停地致謝。
我告訴女兒要有意識地保護自己的感覺,有意識地把知識轉化成智慧,把智慧磨勵成感覺。這就像一把菜刀,知識是鐵,智慧是鋼,感覺就是刀刃,是鋒。
為了振興傳統文化而振興傳統文化之路我認為是行不通的,必須得依托一些有實際用途的東西才行。沒有現實基礎是做不成什麼事的。西方文化雖有弊病,但其眼前的實際用途是他得以存在的現實基礎。人類的進化是要輕裝上陣的。一塊金子的價值對正在征途上的人類來講就是不如一個窩頭。歷史經常做出棄珠寶而留窩頭的選擇。這是不需要講什麼道理的。所以,我在網上看到一位年輕的教授發誓致畢生之精力復興儒學時,我感到十分悲哀。我告訴女兒,千萬不要把傳統文化製成珠寶,一定要做成窩頭。
科學使中國人的頭腦局部充實整體倒退。認為今人比古人強就是一個錯誤,與動物園中的老虎看待野生虎是一樣的。我們真是擁有太多太多的理論了。理論把我們的頭腦和生命充塞得沒有一點空隙了。我在少年時曾見過一位浮士德式的老人,他把自己關在小黑屋子裡研究理論。他一陣陣地發狂,撕書,砸墨水瓶。我不知如何是好,就給他桌上放了一個小魚缸,裡面是我養的兩條漂亮的金魚,還放了一小盆花,花開得比盆還大。我想,他坐在書桌前,難道目光就不會被金魚和鮮花牽引?就不能想到他是活的,不是在墳墓裡?就不能想到他應該到外面去,到陽光下?一周後我去看他,在他暗無天日的小屋中,我的魚和花全死了,就那麼死氣沉沉地擺在那。不久他也死了,而且沒有閉上眼睛。當時我就意識到,理論能殺死有生命的東西,它能把整體的東西割裂,把活的東西殺死。
認為不把事物抽像就不是科學。可像數學這樣的智慧之花,數學家桐丘成卻是在儒家思想指導下搞數學,可見,東方文化是能夠包容西方最尖端的文化成果的。
抽像不是高超的代名詞,認為科學比陰陽五行強,認為珠寶比窩頭有價值,都是科學衡量的結果。連提倡儒學的人也是千方百計地證明儒學就是珠寶,以為人們就必然會棄窩頭而選擇珠寶了。可我支援女兒首先學到手的技術是針灸。我說,當你和西醫在一起時,當你們幾乎是赤手空拳時,你還能稱自己是醫生,還能為人治病,這是對一個醫生的起碼要求。不要先去想當什麼專家,專家離開大學,離開大醫院就不是醫生,連一個一般的小病都不會治。醫生不是搞航天飛機,大多數的醫生還是要給千百萬老百姓看病的。所以,先不要把自己弄成鑽石,不能讓中國老百姓摟著一堆鑽石餓死。要盡最大可能變知識為力量。
(二十八)
母親給人治病用藥如金,經常只給病人一包藥,告訴在三個小時內不見效就宣告這藥不對症,馬上得想別的辦法,不能耽誤病。她給病人開藥連吃三付的時候都少,從來不開大處方,而是精方,藥量也小。病人常常要求加大藥量,說中藥來得慢。母親反對中藥來得慢的說法,她說如果對症的話,中藥一點也不慢。很多時候她甚至不用藥,我有病時母親就很少給我吃藥。對患有胃炎,皮膚病,風痛等症的病人,母親常常是不急於給他們開藥,而是瞭解他們的生活狀態。因為這類病往往是精神上的壓抑,緊張造成的。當人用幸福的理由說服自己時而身體卻常常做出了反抗,這時,理順身心比吃藥來得重要。指點迷津非智者不能做到。正像出生於動物園的老虎自己是不可能找出憂鬱的原因是什麼。再者,人的心性是不同的,如果把人的個體差異按五行分類的話,不僅僅健康標準不是一個,治療方式不一樣,連心理要求也不一樣。比如,遇事,我勸水性和木性的人寬容,我就不勸火性和金性的人寬容。如果勸火性的人寬容,他要是能做到的話就糟了,他肚子裡非長出癌不可。所以好多人覺得我沒有原則,關鍵就在這裡。同樣的事,到我這裡,有的人我勸其忍,有的人我勸其發洩,一切因人而定。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道理是為人服務的。
按母親的不吃藥,少吃藥的原則,目前人們用中藥做保健品的做法她肯定是反對的。長期用中藥平衡陰陽,不僅廢退了人體自身的平衡能力,構建一個虛假的平衡,一旦這一虛假平衡保持不住,呈現出來的就是「中毒」症狀。母親用藥如金絕不是出於「是藥三分毒」的觀念。我在論壇上遇到一個中藥藥劑師,她說「是藥三分毒」告誡人們不要隨便亂服藥,她不讓人們亂服藥是對的。人們現在把中藥當成西藥一樣用是錯誤的。不辯症就亂吃藥,往往吃反藥了。吃反了藥,不對症的藥,和不用再吃藥就是毒。而對症時中藥就不是毒。
中醫常使用毒藥,母親先後拜過三位老師,每行醫一段時間,她就拜一位名醫學習三年。她最後的師傅我小時見過,姓田,我叫他田姥爺。他的診室,病人滿滿的,水洩不通。他像一位將軍一樣,開藥如調兵遣將。我現在理解他為什麼有這樣的自我感覺,母親跟他學習,更多是為了開闊眼界和思維。可從來就不敢像他那樣用藥。田姥爺用藥「霸氣」,巴豆、砒霜等是他的常用的藥,血崩的人他敢給開「破」藥,他敢讓「十八反」的藥到人肚子裡反。
母親也用毒藥,但所用「毒藥」較之田姥爺就少得多,女人嘛,缺少魄力,但也較之別的醫生要多。她在大醫院當醫生時,衛生局批下來的少量「毒藥」,醫院藥房不接收,母親要收,而藥房不收,說是沒有用處。醫院不讓醫生開「毒藥」。母親到衛生局要這種「毒藥」。局裡以為是醫院來要就給母親了,母親就自己配製藥。醫院知道了,說母親無組織、無紀律,讓她寫檢查。對此母親理解不上去,檢查還是我父親替她寫的。
當我手持公安局開的證明,買巨毒藥回來加工時,用毛巾把頭部包起來,結果我還出現中毒症狀。可給危重病人大劑量用上,不僅不出現中毒症狀,還起死回生,那麼,所謂的毒性哪去了?對健康人是毒的,對病人就不是毒?這用西醫的理論就解釋不了,可用中醫的就能。藥是平衡陰陽的,所謂以藥之偏糾陰陽之偏。對一個陰陽平衡的健康體來說,用上藥,打破了陰陽平衡,就出現了中毒症狀。可對需要借助它強力平衡已失衡的陰陽時,這藥就能起到平和的藥起不到的作用,這時你要是就這個病體談藥的毒性就很可笑了。這一方面說明中藥絕不可亂服,一方面說明,對症就無毒。所以,不講陰陽五行就無法使用中藥。而西醫想把中藥毒性取掉的作法是可笑的。是藥三分毒的說法往往就是中醫藥劑師也講錯。
我見過母親一次大手筆。因為這事與我有關我才留心和記住了。我中學畢業時,當時的形勢是我必須得下鄉。對時事政治一點不懂的母親不想讓我走,想要我留城,我笑母親是癡心妄想。母親卻找到主管此事權極一時那個官員的乾女兒,對她說;「我知道你乾媽常年臥病在床。你告訴你乾爹,我包兩個月把他老婆治好,條件是給我女兒留城」。那個官員不信母親能把他病包子老婆治好,當即就答應了。母親手到病除,兩個月,讓他老婆行走如常。官員大喜過望,不僅給我辦了留城,還分配到國營工廠上班。這次治病,母親把壓箱底的藥都拿了出來,還用了一些「霸氣」藥,所以效果顯著。
(二十九)
中藥沒有說某一種藥就是固定治一種症狀的。有人把某一中藥就當成治感冒藥,得了感冒拿起來就吃,我就是很反對的。同樣是感冒,春季和秋季的不一樣,今年和去年的不一樣。雖然感冒往往是表症,可以用解表法。但解表還有辛溫解表和辛涼解表兩種哪,不同地理位置,用藥還不一樣。不辯證而用中藥是中醫大忌。可是,如何辯證?如今的中醫有幾個會摸脈的?如今,中醫也更多地依賴問診和現代的檢測手段,於是也很難在頭腦中形成意象,進行完全有別於西醫的治療。中醫的衰落是全面的。
中醫適於一對一的師徒相傳,而不適應如今這種學校和課堂的統一教學。學校使用的教材不是醫古文,而是經過白話翻譯的,這一翻譯,不僅把意思走了,而又經過邏輯思維梳理。想想看,學生的學習效果會是什麼樣?五年學業結束走出校門,學生一臉茫然,中醫不像中醫,西醫不像西醫。西醫只要學,就能學到知識,就能學成。而中醫沒有「知識」,中醫的知識沒有陰陽五行這一精神內核統帥,就是一堆垃圾。學中醫不可能像學西醫那樣一個術一個術地學。中醫不是技術,所以你不能量化它,測試它。它大而無外,小而無內,你到哪去找它的對應體,用什麼做它的參數呢?這正是母親反對我不背典,只想知道對症下藥,堅決不肯教我絕招的原因。因為對症下藥只是中醫之表,而不是中醫之理。可中醫藥大學的畢業生往往連對症下藥也不得要領,更談不上對中醫的信仰,於是紛紛改行做西醫去了。
當一個西醫生只要學會所學的就可以了。可要想當中醫,如果你不能超越道德,超越我們的生存環境,超越我們的時代,不能有一個自然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不對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有個整體把握,你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好中醫。你是無從診斷和制定方案的,你就會學起來不摸頭緒,無所適從。從這個意義上講,中醫的確是不可學的,尤其是在科學強勢的今天。
當年,我之所以沒有接受母親的「師傳」是因為國家不承認師傳。沒有文憑就沒有考醫師證的資格,而文憑只能靠上醫科大學才能取得。而上大學的,是接受了十二年「科學」洗腦的年青人,而且是洗腦成功的青年。當他們接觸到與以往所學完全不同的陰陽五行觀念時,他們是抗拒的,排斥的。他們會非常自然地將中醫做西化處理,何況中醫藥大學分科、分類的課堂教學,把中醫真正肢解了。把中醫一般性地,科學性地,殺活地交給了學生。我想,母親學醫時如果不是師傳,而是來於課堂教學,會是什麼樣?
十分可笑的是,醫學院,尤其是中醫學院的教授,只會教學,不會看病的比比皆是。而中醫分科,各科老死不相往來,更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
女兒在中醫藥大學讀到大二,便在家鄉拜師,臨床學習了。她決心在畢業時能夠看病、摸脈、開方。對此,我無言以對,只能任她摸索前進了。
醫院的形式,從母親的行醫實踐上看,也不太適合中醫。分科,只能開藥房裡面的藥,不能自己配製藥,不能提前準備藥,真正的中醫在醫院裡是很受限制的,如同綁住手腳。如今我理解了母親為什麼離開了大醫院而單干,這不僅僅是她的個性使然,而是和她一體的中醫排斥醫院這種行醫方式。
女兒的師傅就是師傳的,醫術很高,慕名來求醫的還有鄰近幾個省的,但他沒有文憑。是醫院臨時聘用的。女兒說,上級領導來視察,就詢問他的學歷,弄得他很自卑。他被聘中醫院,養著全院的人。女兒一開始還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開精方而要開大藥方,後來才知道是為了醫院的效益。有真本事,然而沒有學歷,使他舉步維艱。他必需通過自考取得最低等的文憑。每天一上午就要看四、五十號病人,休息時間還要準備課業,學習必須備考的英語,雖然他是醫生,可他身體很虛弱,他沒有休息時間。
為了獲得文憑,女兒必須將西式的課業學得達到學校要求,還得學政治,英語和大量的西醫課程。又學了一個又一個的專業文憑。同時又實習臨床、實習針灸、推拿……。在其它專業大學生可以盡情玩樂時,她卻課業繁忙,學習緊張。老師照本宣科的講課,使她更多地進行自學。而這一切又都在她有意識地抵制西式思維的干擾下進行的。她和我開玩笑說,大腦不停地做這種切換,會不會分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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