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寧
文章來源:新華網
更新時間:2007-8-17 10:26:31
(十)
等我在街上再見到他時,他把衣服捋起來給我看他的兩肋。就跟烤肉似的,從上至下全焦糊了,慘不忍睹。他說,他沒有一分鐘好受的時候,這心臟自己就亂顫。但他還得感謝醫生朋友。
又過了一年多,他的狀態大為好轉,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看一個報道。一個急救中心的一幫年輕醫生,很有熱情,每來一個「死」人,他們都要救上一陣子。一個心臟停止跳動四個小時的死人就讓他們給救活了。
是一個猝死在車中的司機被送往急救中心。主任診斷是心肌梗死,得溶栓。但人心已不跳了,沒有血液循環,藥也到不了地方。於是,人工心臟按摩,幾個年輕醫生輪流踏在木凳上壓心臟。壓了一個小時,沒用。這主任又看說,肺也栓塞了,又溶栓,還得壓心臟。年輕的醫生們都有男女朋友,也多是從醫的,來找各自的朋友,也加入了按摩隊伍,排著隊上陣。又壓了一個小時,主任一看,不行了,走到別的屋去了。他的助手們還不甘心,沒停手。這時,偶爾就有一下自主心跳,小護士就跑去告訴主任。主任說,白扯,救不活了。可手下這些人說,他能跳一下,咱們就得看看能不能跳第二下,又壓了兩小時,硬是把人弄活了。第二天一早,這個司機醒來,跟他妻子說喝,要吃西瓜,還很小氣地說,只買半個就行。醫生們看著他笑,他還不知是怎麼回事。
後來有專家評點說,這個搶救病例,在現有理論上是不成立的。年輕醫生們的做法是大膽,超常的。有人就問這個急救中心主任,做為醫生,如此搶救一個停止呼吸,沒有心跳的人,是由於缺乏常識還是由於愚蠢?主任回答的很簡單,他說,我們第一次用一個小時救活了心臟停跳半小時的人,第二次我們就用兩個小時救人,第三次我們就用三個小時,只要有救活的事例出現,我們就沒有理由不延長時間。只是我們以前救活的人,心臟停跳的時間沒有這麼長,不這麼引人注目罷了。
還有好多這樣的病例,這些病例給我的啟示是,心臟病本身的彈性是很大的,即使是器質性病變,也不是不可逆轉的。所說的心臟病有時就是一種心臟與軀體的不匹配。少年成長性心臟病就能說明這一點。我父親和我女兒爺爺的心臟病也說明這一點,所以,我對心電圖上的曲率改變並不過於看重,超負荷運動便是健壯的運動員也會突發心臟病猝死,而有的心臟病老太太,常年有無力地坐著曬太陽,卻長壽。我所看到的死亡的心臟病患者,大多不肯將生活節律調適得與心臟匹配,我母親就是,她說,我不能打折扣地活著,那樣的話就可以不活了。她其實不是死於心臟病,她故意使自己得了病毒性痢疾,當我送她去醫院搶救時,她還扔被子,試圖從推車上滾下來……。
還有一個病人,母親沒有治好他的病,病理很清楚,他是在遷墳開棺時沒有及時躲開,受了瘴氣,整個人聾了,攝了魂一般。母親面對他,像面對一道難題,不知如何解開。這給我留下很深印象,說來母親還是太科學了,這樣的事交給巫神去辦,肯定能治好。
母親堅決反對迷信做法,她認為自己很科學,對偏方和地方性的治療方法持很謹慎的態度。我想,相比她的老師,母親做為中醫已經不是很純粹了。在那個科學排擠中醫,中西醫結合的年代裡,她已經是最大可能地保持中醫的本質了,我想這也是源於她的單純。
在母親臥床不起的時候,來找她看病的人還是排著隊。我就奇怪了:人們為什麼要迷信她?一個都治不了自己病的人,卻可以治別人的病?
我奶奶就從不迷信我媽。我有十一個姨奶,她們都迷信我媽,奶奶罵她們沒骨氣。奶奶的骨氣體現在絕不讓母親碰我們姐弟四個。我們有病,母親想給我們吃藥得像地下工作者似的。我幾次病得要死,母親都被我奶逼得哭著離去,說這孩子她不要了。二弟發高燒。奶奶不許母親給他餵藥,母親就用注射器,瞅著機會就給打一針,弄得孩子看見媽媽就大哭大叫。奶奶抱著高燒的孫子出門,不是去醫院,而是去吃冰糕。母親抱著頭,不知是不是想這孩子也不要了。可吃了冰糕的弟弟退燒了,這讓我奶奶洋洋得意,母親看著我們幾個直奇怪,覺得我們是怪物似的。
(十一)
但我奶奶不否定我母親在外面的功績。我記得在文革最激烈的時候,鬥爭無限升級。我們大院有死的,有逃的,有進大獄的,形勢已完全失控了。
我家當時也處於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我奶站在大院中央,進行了一場氣焰囂張的演說,三十多戶人家,我奶逐家地罵,這個:「你生孩子難產,三天三夜沒生下來,最後還不是來找我家媳婦了?如果不是小寧她媽,你就憋死了!」然後踢一腳一個半大小子:「還能輪到你今天來革奶奶的命?」那個:「你出麻疹,出不出來,四十多天下不了地,最後是誰救了你?今天你當革命小將了?你要革誰的命?」「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拍著良心想一想,我們家孩子媽,對你們哪一家沒恩?……。」
我奶這麼幹時,我是替她捏一把汗的。那時的人性何等脆薄,一旦被激怒,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全院的人都低下了頭,聽了奶奶的數落,大家都承認我母親醫術高,醫德好,真找不出一個對我母親有一點微詞的人。奶奶的指責,瓦解了人們的革命激情,把我們家從困境中解救了出來。
小時候,在母親身邊的時候不多,時間也不長,加之對中醫沒什麼興趣,更討厭整天一屋子人,鬧哄哄的。我對母親做的事並不關注,,既便是這樣,如果說母親出門幾日,來的人找不到母親,就有人拉著我不放。他們可是不考我脈條,而是詳細述說病情,讓我給想想辦法。任我怎麼解釋說我不會也不行,都說:「龍王爺的兒子還會三把水哪。」沒辦法,我就給摸摸脈,目的是做個簡單判斷,辯個表裡,寒熱,別給治反了。然後打開母親的大藥箱,裡面有幾十種配好的藥,都是母親開的方,我去抓的藥,又由我加工製成的藥。母親給人看病時,又多是我當藥劑師,給人包藥,吩咐服用方法,大致還是能想出點對付的辦法,何況我畢竟還背過幾部醫書,不是一點不懂。於是,遇到特殊情況也給人拿藥。母親回來知道了,並沒有責備我。如今想來。可能是我沒犯大毛病。
我在中學,學校響應毛主席號召,學有用的東西。我學了醫,也跟醫療隊下鄉。我真正能給人治病的醫術只有針灸。母親可能覺得我的本事太單薄了吧,就一指藥箱說,拿點藥吧。我就帶了一些藥,像母親老師當年做的那樣,去捨藥。如果母親認為我不能做簡單診斷的話,就不會讓我帶藥下鄉了,但當時我並沒這樣想。
母親死後,病人還是源源不斷地湧來,推不掉的,我就給拿藥,吃不了藥的嬰兒,架不住人家的哀求,我就給扎針。這樣,就把母親的藥全發放光了,來的嬰兒也都給紮了針。
可能是母親在天之靈阻止我。有一天,我突然想,那僅有幾斤重的嬰兒,小身體青白的,如果迎著陽光舉起來,真是半透明的,我那針灸針紮下去,那麼深,扎到哪去了?這麼從解剖上一想,想到我的針扎到肝上,扎到腎上,一下子就怕了。再來嬰兒,把襁褓一打開,我心先怯了,手也抖了,說什麼也不能紮了,此後,我就逃避了。
母親死後,我病倒了。人說是傷力,我不知該怎麼治,胸腔內疼得像用刀捅的似的,無處逃避。這麼猛的病我想用溫和的藥肯定不行,可用猛藥我這體質也不行。母親曾告訴過我終生不適合我用的藥。這時我就想,為什麼別人能用的藥我卻不能用呢?說不定就能出奇制勝治了我的病哪?於是,我給自己開了一個方,抓了藥,就吃了。
結果糟了,我真的吃錯藥了。胸腔不疼了,變成實心鐵板了,想喘口氣都難,五臟六腑全板成一塊,吃不進東西,喘不過氣,危在旦夕。這下我只得以毒攻毒了,我又開了一個方子,用上了母親告訴我終生不可用之藥,我知道 ,非用此類藥不能破開。這副藥下去,鐵板被擊碎了。恢復了大刀闊斧式的疼痛,我不敢再輕易用藥了。
到省城上學,我到了大醫院,中西醫全看了,全都沒辦法,用了些藥,等於把我犯過的錯再演一遍。我只得還是自己治,我謹慎地每次只開三味藥,用茶缸裝著,沏上開水,當茶喝。這一喝就是大學四年,把病治好了一半,另一半就好挺一些了。
那時,有點後悔沒好好學醫.
(十二)
上大學沒幾天,我就得罪了一位女同學。她高考分很高,因先天性心臟病,落到我們學校。我們不知情,她也不說。學校有農場,我們去秋收,她咬牙堅持,結果就犯病了。
附近沒有醫院和醫生,大家看著她大口喘氣,臉色發紫,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時我問她,她才說出她的病。我讓大家閃開,讓她呼吸通暢,我扳住她的肩,按經絡給她做了一陣推拿按摩,她就緩過來了。
這之後,她就跟在我身後,一個勁地商量我。她說,她從小就帶著這病,犯起病來就得住院,從來沒有好得這麼快過,我給她按摩時,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舒暢,她認定,我要是天天給她按摩,一定能治好她的病。她還看到過我在上大學復檢時,一個同學量血壓過高,我給按摩,迅速就把血壓降下來,通過了復檢。
我說這是兩回事,心臟的器質性病變不可能的因按摩而改變,我這只是一時應急之法,不是治病之法。她不信,與她家裡人說了,家裡人給她郵來了錢,她說給我錢。我怎麼能騙她錢呢?不肯答應,她為此恨了我多年。
現在我理解了她求醫心切,主觀意定的心理,也後悔自己的拒絕。現在我想,如果真給她按摩一段時間,雖不能根治,說不定對她身體確實會有好處。我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固執呢?可能是她眼神中的希望之光把我嚇住了。
母親死後,我以為我與中醫就再無關係了。可身體同樣先天不足,後天虧損的我,雖用體育鍛練,維持一個表面健康,但生的孩子內質還是弱。在孩子還不能吃中藥時,我們是醫院的常客,一年住六七次院是常事。讓我惱怒的是,孩子的病總是越治越重。
有一次,孩子病的要死了,心衰,打強心劑搶救。兒科主任說孩子能否活命很難說,西醫的方法用盡了,孩子奄奄一息。
我急了,告訴醫生給孩子輸我的血。醫生們嘲笑我說:「你的血也不是藥,不能治病,沒有用!」我堅決要求輸,醫生只得按我的意思來。我想,我從小得過那麼多病,幾次從生死邊緣上掙扎過來,我的血中,一定有抵抗這些小兒病的抗體,我急於幫助女兒抵抗疾病,我的血是有生命的,不可能不履行我的意願……。
孩子病得血管都找不到了,在脛靜脈紮了九針才送進去針頭,孩子放在桌上,頭垂在桌下,哼都不會哼了。血輸進去兩個小時後,孩子睜開眼睛找飯吃。
這次的後怕,使我不敢再指望西醫,我開始尋找和請教中醫,制定了一系列的中醫預防和治療措施,同時訓練女兒吃中藥。我不敢自己給女兒開方,而是多找幾個中醫,分析,比較他們的方子,選出比較穩妥的,試驗著給女兒吃。這使我又一次後悔沒有學習中醫。
此後,女兒得病,我總是中西醫結合,雙管齊下,效果比較好。
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我對西醫的推崇,也像對先進,科學,富有等概念的理解也有所變化一樣,甚至覺得,人固有一死,安安靜靜地死,比有錢人轟轟烈烈地讓西醫給治一番再死要好得多。
我的一位同事,得了支氣管擴張。省醫院要給她做手術,把肺子割去一條。領導派我去看看。我就去勸阻,人家不聽我的,聽醫生的。沒辦法,手術頭一天我去給醫生送紅包,就我擔心的問題與他們探討。醫生嘲笑我說:「這有什麼可擔心的,這樣的手術我們做了一車皮了。」我問失敗的概率有多大?醫生說就和天上掉下塊隕石砸到你頭上一樣。我一聽,這就沒什麼問題了。
手術是那種大掀蓋的開胸手術。病人在裡面開胸,主刀醫生在辦公室看報紙。等護士來告訴:「打開了!」主刀醫生才進手術室。不到二十分鐘,他就端個裝肺子的小盆出來了。
我看著醫生端出的一片肺子對主刀醫生說:「這人肺子我是沒見過,可豬肺子,狗肺子沒少見。這到了開胸,動刀割的程度了,這肺子怎麼也得變色,變質才成吧?我怎麼看這片肺子沒啥大毛呢?」醫生氣得不拿好眼睛看我。
(十三)
又過了兩個小時,人被推出來了,從前胸到後背足有五六十公分長的刀口,別說割去一小條肺子,就是什麼也不割,只這麼把皮肉割開,把肋骨鋸斷,把胸腔打開,再一層層地縫上,便對一個大小伙子來講也是一個大傷元氣的重創。
胸側開了個洞,插根管子,下面接個瓶子,從胸腔中向外流著血,醫生說這是為了把胸腔中的積血流盡。不到一小時,瓶子滿了,我找醫生問,這血是不是流得有點多?醫生說就是要流乾淨。又不到一小時,瓶子又滿了,醫生說沒事的。又一個小時,第三瓶又滿了。我去找醫生,我說,人有多少血可以這麼流?醫生說那是胸腔積液,不全是血。我挺來氣,是不是血我還看不出來嗎?再說就是胸腔積液也沒這麼個流法啊?我堅持要醫生來看看,醫生過來看,這時第四瓶也滿了。一量血壓是三十,一看眼睛,瞳孔擴散……
醫生和護士,把病人抬上車,推起來就跑,進手術室,緊急搶救!扔給我一個箱子,說手術室一滴血也沒有,讓我馬上到血站弄血去!我開步往外跑,聽到醫生又給我一項任務:準備後事!
我這個氣啊?沒把我給氣死!這不是隕石砸頭頂上了嗎?可我連生氣的時間都沒有,我必需在最短的時間內弄到血!當我把血送到手術室,我人累得要昏過去了。
由於創面滲血,為了止血,只好把整個一側的肺子全割除了!又由於沒作這方面的準備,什麼填充也沒有,所有目地都是為了不讓人死在手術台上,一個人就這樣給廢了。
還遇到一例類似的手術。
人家告訴我一個朋友從北京做了口腔手術回來了,他正在絕食,讓我去勸勸。這個病人讓我很痛心,他是少有的好人,總是盡心竭力地幫助別人,卻不求一分回報。他不抽煙,不喝酒,連茶都不喝,所以想給他送點禮都沒東西可送。讓這樣的人死了的確太可惜,可怎麼勸呢?這不是勸的事,怎麼也得借助點什麼。
我在農村一個老太太那弄的用野獸油配製的偏方藥,拿到病人床前。我告訴他抹上這藥就可緩解疼痛,他應該努力吃點東西……他看著我,見我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他伸手要來紙筆寫了三頁稿紙,後來他家人把這三頁紙珍藏起來,這是他的絕筆,此後他再沒寫一個字。他寫得很明白,他得的是口腔癌,家人簽字做了手術,將整個上顎切除了,他說不了話,不能吞嚥,疼痛不堪,這樣的生命還如何存活?有什麼意義?……他絕食九天而死。
這之後,對危重病人,如果是我的好朋友,我往往不是救,而是幫助他們速死。我知道我這麼做是不給自己留後路了,我沒有理由讓朋友們速死,而輪到自己那天卻貪生怕死,我想,我這樣做就是等到我那天,朋友和我的孩子會如法炮製,替我了斷。
看到巴金的死,我的心情說不出地複雜,巴金多麼敏感,細膩的一個人,他是如何忍受讓他活著這種欺凌的?他從前經受的所有苦難和凌辱都抵不上後來不允許他死亡帶給他的羞辱,我感到天下再也沒有比這更殘酷,更戲弄人的了,怎麼偏偏就讓他這最善於體會的人遭遇了呢?十幾年前,當再一次把他搶救活了時,他萬分無奈地說了他人生最後一句話:「我願為大家而活著。」之後他就拒絕說話,這是何等的悲憤?我們活著的人能承受得起巴金為了我們而這樣活著嗎?
冰心晚年為自己制了一個印章,上書一個字「賊」,她說,孔子說,老而不死是為賊。老人這不是做秀,孔子之所以這麼說也是有他深刻的人生體會的。過去的人對死亡不像我們現在人這樣拒不接受,對立情緒極強。小時候看著一些剛剛六十搭邊的人就開始納個鞋底,備快布料,穩穩當當地為自己備壽衣了。做好的壽衣經常晾曬,過年時還要拿出來穿一穿,這是多好的死亡練習啊?我家鄰居有個老太太,夜裡自己把壽衣穿好,早晨家人起床,看到老太太穿戴整齊,已死多時了。
可如今,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發病了,拉著我狂呼:「救救我啊!」這真是給我出難題,你都沒有陽壽了,讓我如何救你?人可以不活在歲數中?另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不肯從太平房門前過,說是厭惡。難道死亡不屬於她?
(十四)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理解母親為什麼不充許我在學中醫上走捷徑。我認為,中醫首先是經驗的積累,後又借用陰陽五行做框架來安放經驗材料。陰陽五行與中醫藥不是骨肉關係,而是中醫沒有找到更好的理論框架。我想,如果我學會診脈,把握病症,能相應地用藥,就應算是合格的醫生。陰陽五行可以不用,也不用費太大的精力去讀經。可母親說我要是如此行醫就是害人。
今天,如我所說的從病症找相應的藥的醫生多了起來,中醫的醫術下降了,中醫的療效趨於一般,神奇不再,好多西醫都能開中藥,美其名曰:中西醫結合。這些醫生所走的不正是當初我要走而被母親阻斷的路嗎?
如今,我在日常生活中常做的一件事是,阻止人們亂服中藥。親朋好友,常有因身體不適到藥店找中成藥吃的,只看所治症狀,不分表裡寒熱,亂服一氣,不僅無益,反而有害。這正是西醫用藥方式對人的影響。如今大量的中藥銷往國外,外國人在西醫思想指導下用中藥,實在不是發揚中醫藥,而是令其浮腫而亡。
當我向人們解釋為什麼所服用的中成藥對他有害無益時,我不自覺地,無可選擇地,必然地要使用陰陽五行理論。我關注哲學,關注科學,但還沒能找到一條能替代陰陽五行學說敘述中醫對人體的認識理論。並不是時代發展了,人們對事物各方面認識就同步發展,對人體機能的認識我們並沒有超越兩千年前。西醫對人體局部認識的深入,並沒有帶來和推進對人整體機能的認識,西醫沒能吸納中醫。我先前所期望的西醫的發展將匯同的有醫學的期望目前還看不出希望,我甚至感到從西醫的道路上走不到中醫。
我一位同事的母親得了腎病綜合症,老太太的兒子和兒媳是另一個城市的醫生,把她接去治療。結果越治越重,下了病危通知,備好了壽衣。
這時,我的同事突然對她哥嫂產生信仰危機,給我打電話,我請我們當地一位年輕的中醫,用我們單位車,行車六七個小時,趕往另一個城市。
我想,看到病人昏迷不醒,血壓僅有三十了,這個醫生非回頭就走,拒絕給看病不可。我給同事打電話,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這位醫生到達後,並沒有吃驚,而是診了脈,開了藥。我的同事馬上抓了藥,煮好了,然後給我打電話說,病人已經幾天不睜眼,水米不進了,怎麼吃藥啊?我讓她用小匙順著嘴角一點點往嘴裡潤,讓藥按物理的方式順進去一點是一點,同事就這樣把藥餵進去一些。
到了晚上,同事給我打電話,說她母親睜眼睛了,說餓。我想,完了,迴光返照。同事問,給吃嗎?已經好多天沒吃東西了。我說,給吃吧。心想,最後一頓了,吃吧。
同事在給她媽媽餵了些流食之後,又給餵了些湯藥。第二天早晨,同事打來電話,說她母親又睜眼說餓了。我一陣驚喜,鬆口大氣說,祝賀你,你媽得救了。我很驚異這個年輕人的醫術,什麼叫妙手回春呀?這就是。我讓同事把那張救命的藥方拿回來我看看,我想看看他用了什麼靈丹妙藥。
藥方很平常。不僅沒有什麼出奇制勝的藥,甚至沒有一味治腎病的藥,是一劑變通的強胃健脾方。就是這麼一個普通的健脾方子就能起死回生救人一命?
我感到奇怪,找機會向這年輕人討教。他說他是按五行生化制克來的。水旺,土虛,五行不通,陰陽失衡……要先固土,升陽,抑旺扶弱……。由此我悟到母親為什麼不允許我像學西醫那樣去學中醫。為什麼樣說那樣就不是中醫,就是害人。一個救命的藥方是那樣普通,尋常,它的神奇體現在理論上,運用上。
正像圍棋的黑白子,在同樣的格子內,在不同的人手裡,就有了不同尋常的動,勢能。一個子所點的位置,與其它子形成的特定關係,就使這普通一子很不普通。中醫的精髓正像圍棋一樣,它不是象西醫那樣用不斷發明新技術,新藥來治病,而是不斷提升認識境界,正像圍棋手的升段。沒有一個深髓的文化在後面,只把其當成一種單薄的經驗和幾百種藥,那麼中醫很快就會降至連西醫也能開中藥的水平了。
(十五)
我當然希望有更好的理論能代替陰陽五行,以使我們更好地進行醫學思維。但望遍全球我也沒有找到,中醫只能還用這一古老的樸素的思維方式。
一次與同事出差住店。我正和同事談話,同房間的一位住客回來,倒在床上就哭,哭得我和同事無法說話。同事很生氣,我說,行了,反正我們也沒法說話了,便對那女人說,你說說吧,你怎麼了?她說她要死了,得癌了,剛從醫院做了腸鏡回來。我說找到腫瘤了?她說沒有,但醫生說這種症狀就是癌了,因為她的胃腸失去了功能,無論她吃什麼,就是喝口水,也很快排泄出去,怎麼治也治不好,醫生 說治不了了。
我聽了奇怪,找不到癌也說得癌了?我給她做了簡單的望,聞,切,問,我斷定她是陽氣虛脫所致。但一般說來,對女人應首先表現為崩漏和子宮脫垂才對,我問她有無這類症狀。她說子宮脫垂已經好幾年了。我氣憤地說,這麼明顯的症狀你怎麼不跟醫生講呢?她說,醫生也不問啊,再說,也講了,醫生說這是兩回事,那是婦科病,得到婦科去治。我說這怎麼是兩回事?這是一回事啊,醫院和醫生分科,可你不能在一個人身上分科,這病因是一個。可是轉念一想,對西醫來說,這的確是兩回事。一個是消化系統疾病,一個是生殖系統疾病。對直接將病症與藥直接掛勾的中醫來講這也是兩回事。
我告訴她去找一個好中醫看看。在沒找到中醫之前,可先吃點中成藥,我給她開了中成藥名。同事在一旁說,你能解釋一下,你所說的陽氣是什麼東西嗎?我說,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東西,但我知道它的作用。陽氣不虛,人就不遺屎、不遺尿、不淋漏、不脫肛、脫宮。人死時,陽氣一散,沒有托扶,往往遺屎、遺尿,陽氣大傷時,也會有托不住而遺,而淋、而漏、而脫的現象。這位婦女多次生育、引產、流產、身體虧損,陽氣不足,不僅有生殖系統症狀,也有消化系統症狀,所以治病的方式就是升陽……
這位婦女的病在中醫看就是小病,常見病,好治的病,怎麼到西醫這就成了束手無策的疑難病了呢?西醫的確有高科技,可他們對高科技的運用效率和效果有時怎麼就顯得這麼幼稚哪?
出差住店常能遇到出門求醫的人。高度緊張,巨大的精神壓力,往往使她們無心顧及別人。有一天,半夜我爬起來,拉開燈,對同室另一個女人說:「你起來吧,反正你成心不讓我睡,我就不睡了,你說,你怎麼了?」她說她第二天就入院開刀,十分緊張害怕。忘了她是什麼病了,反正她說完她的病,我說你這病也用不著開刀啊。我忘了給她出什麼招了,第二天就分手各奔東西了,也就忘了這事。
幾個月後她給我來封信,說按我的辦法治好了,高興得不得了,特地告訴我一聲,說我是她的貴人,我卻忘得怎麼也想不全是怎麼回事了。
我對中醫的使用是階段性的,隨著女兒漸長,體質漸強,我又不太關注中醫了。可隨著女兒進入青春期,中醫的魂靈又開始縈繞在我心頭。
當今的女孩不會照顧自己,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思維理念給中國女孩身體帶來十分不良的影響。
單位的女孩總是在她們頭疼腦熱時跑來問我。對我的回答又往往覺得匪夷所思「我是胃疼,你卻告訴我穿件大衣,可我沒感覺到冷啊。」「我感到身體乏力,你卻告訴我別吃西瓜了」……
一個有不孕症的婦女和我聊天,我說:「我敢說,你冬天沒穿過棉褲」她說,是呀,我是沒穿過,你怎麼知道的。我說,所以你不能生孩子。對那些「三九天」穿得菲薄的時髦女郎,我對她們說:「你們就美吧,有你們哭的時候。」
一位也患有不孕症的婦女對我說,不能生孩子更好,我本來就不想要孩子,這樣反倒省心,省事了。我說事情要是真這麼簡單就好了。我把她領到醫學專家那,專家一席話,說得她雙淚長流,痛苦不已。
(十六)
專家告訴她,她的病發展下去,就是內分泌失調,體內雌性激素減少,影響腦垂體,改變人的形體、面容猿樣改變,最後由於高血壓、動脈硬化而早亡。解決的方法只能是設法使其懷孕,從而對人體有個重新調整,但孩子的質量難以保證,母體也只是得到大的緩解,但不可能是很正常的女人了,更年期時還要產生一系列難題,總之,這一生是不好過。她從未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不由得著起急來。
對「三伏天」鑽空調房間,不肯讓自己出汗,在經期貪吃冷飲,不聽我勸阻的,我只得警告她們的身體將會產生各種問題了。
母親對我說過,女人要是血脈沒病,什麼事都好辦,血脈有病,就會引發出一系列的問題。所以她總是遵遵告誡女人們,一定照顧好自己的女兒。當有女孩做下血脈病時,母親總是責備當媽媽的不稱職,怎可以經期淋雨?怎可以產期貪涼?……
當我竭力照顧女兒時,她並不會自保,還振振有詞地說,大家都這樣,外國人更是這樣。這讓我心急如焚,如何能讓她知道東方人的體質與西方人的不同,知道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也給他們造成一系列的人為難題,知道選擇有利於身心健康的生活方式,學會自保呢?這使我不由地再一次想到中國傳統文化和傳統醫學--中醫。
我不想與年輕人爭論,不想用理論做武器和他們論爭,我可以同意木子美的所有觀念,但看看木子美這個人吧,二十幾歲,臉色青黃,凹凸不平,現今的美容術也不能改變她憔悴容顏。再看看她的裸體照,枯槁得如同老婦,不用給她診脈就可斷定她嚴重的陰陽失調,而且不可醫治,因為不改變她的生活方式,不改變她的生活理念,靠藥物支撐她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行的。
看了太多年青人走著一條違反自然、有悖身體規律的生活道路。我不知道怎樣保護女兒,別說她不真正理解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便是聽些,在我死之後呢?她會照顧自己嗎?這使我又一次想到中醫。
許多西醫生也不會養生,因為西醫是科學技術,不是一種人生理念,科學技術並不必然地帶來「科學」的生活方式,也與人的底蘊、內含沒有必然關係,許多專家、教授信奉邪教就說明了這一點。而中醫是「道」,它的理念可治浮燥、亢進、焦慮……如果能把女兒交付給中醫事業,我死可冥目。
中醫首先可給女兒提供一個有利身心的人生價值觀念,其次可以給予她安身立命,救世濟人的本領,更能給她一個依托終生的事業。
當我開始考慮女兒的前途時,我越來越認可母親的生活方式。
細細想來,母親很愛她的中醫事業,為了能夠真正地像一個中醫那樣去給治病,她不惜離開大醫院,開自己小作坊式的門診。她不貪錢,開的方是真正的精方,只幾味藥,經常是一毛二分錢。我給病人包藥時,他們總說:「多給點吧?你瞧你給的這點藥,小匙跟掏耳勺似的,還不夠落灑的哪。」要不就說:「多給兩包吧,中藥慢,多吃點。」有一天母親看我研磨鈣片,問我幹什麼?我說我要兌在藥裡增加藥量,省得他們說給的藥少。母親說,中藥有效與否不在於藥量多少,服用時間長短,關鍵在於對症,對症,四兩撥千斤,立馬見效,一點不慢。
即便是病人誰願意多吃藥?有些不好餵藥的小孩子,母親捲個小紙筒裝點藥,往小孩嘴裡輕輕一吹,沾到口腔上,小孩吐都吐不出,就這麼一點藥,就能見效。
母親的生活是自得而快樂的。有時看母親給女人摸脈,一副十分陶醉的神情,有幾次她拉我讓我摸脈:「你摸,多麼快樂,多麼喜慶,像春天的江水,這是喜脈啊。」我摸,只摸出這人沒有心臟病,摸不出母親感到的春之聲園舞曲。母親還啟發:「還很有陽剛之氣,是個男孩……」人家一聽樂壞了:「懷孕了,還是男孩?」母親摸喜脈,不輕易說男女,是為了讓我體會才說的,而我是為了不掃母親興才摸的。
(十七)
母親心態平和,沒怪毛病,這是不是源於她的職業呢?小時候以為母親這心態是所有上了年齡人的自然心態,如今看到,越來越多的女人,越老越瘋狂,不是燥狂就是抑鬱,難能找到像我母親那樣平和,安祥,寬容的,這才知道,人老了並不自然地生長出慈祥和智慧,這才發現母親心態的可貴。我越來越想讓女兒象母親那樣有所依托。
我在女兒面前念叨我後悔沒學中醫。女兒看我否定自己,她很高興:「就是的,瞧你,一無所成,整天忙來忙去的,都沒個正經事,你幹的那些能算事業嗎?一但退休了,也和別人一樣無所事事,你是去打麻將,還是去跳舞?」
我歎氣道:「這要是學中醫,我會比我媽還強,中醫哪有退休的?越老越值錢,在我這個年齡才開始衝刺……」
女兒說:「我要是幹中醫,比你們誰都強,我用印著豎道的宣紙,用行書開藥方,書房裡擺線裝書……」女兒上我的套了。
女兒的思維是典型女人的,她首先想到的是中醫能把她的藝術愛好統一起來,琴、棋、書、畫,古色古香的書房,配以可以干到老的中國古老醫術,她想來想去說:「嘿,我還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職業這麼適合我。」
女兒走上這條路,我既感欣慰,又感焦慮。
欣慰的是學了中醫的女兒沉穩了,與現代女孩的急功近利、追逐世俗明顯不同。相比之下她的行為開始顯得「老派」,冬穿棉,夏穿單,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雖然她還不是醫生,可親朋好友出現的種種身心問題,在開始向她這集中,向她提出解釋和解決的要求,這使她加大了學習的力度和廣度。在正常課業之外,她又學了性病,心理學,針灸,分別拿到相應的資格證書。她也開始為當今青年人生活方式造成的身心損害而憂慮。
我為女兒焦慮的是,中醫在當今時代面對嚴峻挑戰,任重道遠,想要有所突破和建樹是難上加難。女兒和她的同齡人不是站在了一起,而是時常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她成了「少數」和「另類」。但女兒的立場卻越來越堅定,她開始在年青人中宣傳性病的危害,宣傳中醫的人生觀念,為女孩們頻繁懷孕,流產而憂慮。對無節制的抽煙、喝酒、瘋狂的夜生活持反對態度。女兒不再像同齡人那樣追求時髦,享受,財富……她能抵禦紙醉金迷生活對她的誘惑,她很自然地去探尋中國文化的淵源,為此,我萬分感激中醫,在當今世界我到哪裡去找這樣能使女兒沉靜下來而又極具內涵的東西呢?
我走了一生的彎路才認識到的中醫與西醫是兩種思維方式是完全不同的醫學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而到我女兒這裡她一下子認識到了。她安慰我說,由於我所處時代的特殊性,我所走的認識彎路是中醫向時代所付的學費,沒有我所走的彎路,就不會有她選擇上的果斷,我這彎路是替她而走的。
女兒學習的是中西醫臨床,這還是一條沒有探尋出來的險路。可這一探尋是必需的,女兒所處這一時代也是不可能拋開西醫談中醫的。中西醫結合之路究竟要怎麼走?擺在女兒這一代年輕人面前的任務還是十分艱巨的。
母親就並不排斥西醫。有些中醫反對病人用西藥,母親不反對,一個是因為西藥有時對疾病確實有中草藥達到不了的干預作用。母親不認為這一干預作用是純負作用。她給人看病,把西藥作用也做為一個病因統一考慮進去,思索如何找到一個制高點、一個支點,達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當遇到疑難雜症,母親也借助西醫使難以下手的病情改變一下形態,從而找到切入點。
西醫對中醫的結合只能用技,不能用理論,終歸不是中醫。而中醫對西醫的容納難度是不是可以小一點?女兒說,不行,這裡有一個思維上的屏蔽問題。中醫一旦看到病灶,像西醫那樣在片子上看到腫瘤,眼光總受這病塊影響,這思維就很難轉換到中醫上做整體思維了。這話有道理,但不是絕對的。
(十八)
母親脫離醫院,遠離社會主流的做法,使她相對保留了一些不曾被衝擊的中醫傳統的行醫方式。這使我今天對比母親能看到現在中醫與傳統中醫的巨大差異來。嚴格說來,當今的好多中醫已嚴重偏離中醫軌道不能稱其為中醫了。好多從中醫藥大學畢業的人,當他面對病人時,眼睛裡反映出來的多是一個生物的人,解剖的人,而不再是陰陽五行的人。所以,他們是使用中藥的西醫,而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中醫。
已被西化的中醫當然無力去統納西醫,他們不是用中醫去結合西醫,而是被西醫結合過去了的用中藥的西醫。於是,他們在用藥上深感自卑,因為中藥不夠新、奇、特,不能像西醫那樣總能合成新的橫空出世,一鳴驚人的藥來。因為這些中醫不會在境界上用藥,所以他們就像低段的棋手,那些簡單的黑白子在他們手中無法出奇制勝,不能產生出爆發力來。
如果真正具備中醫的思維,便是看到腫塊,也不可能把一個中醫的眼光全部拉到這個腫塊上。女兒說,如果是一個一流的外科醫生,看到腫塊,難道首先想的不是把它割下去嗎?正像技藝高超的小偷,他在遇到經濟困難時,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可偷的機會嗎?當你有更方便快捷的方法時,你怎麼會使用通常認為是古老笨拙的方法呢?這就是當今西化了的中醫面臨的困境。
為什麼中醫少有外科手術?如果中醫的發展必然地呼喚外科產生,憑著中國人的聰明怎會沒有?我們中國人學西醫不是學得很好嗎?哪個醫院沒有個「趙一刀」、「李一刀」、「張一刀」?關鍵是中醫人不把病當成「病」,不是千方百計地找到它,把它摘出來,「消滅」它。這就像中國人看一個人往往不是按一個標準的人樣子去衡量,衡量出這人的優點是什麼,缺點是什麼。而是整體地看這個人,看這個人的整體運行機制是什麼。我常常說不出我朋友的優缺點是什麼,可我瞭解我的朋友,我知道他在什麼情況下會說什麼,做什麼。我無法想像從朋友的性格中摘去「缺點」之後他會是什麼樣。
西式思維給中醫在語言交流上就造成了很大難題,病人要求中醫象西醫那樣回答他們的疑問,這是中醫無法做到的。因為這樣做首先就不利於治療。這就像一個人以為改正自己所有缺點就能變成一個完美的人。殊不知,改正缺點與成為完美的人是兩回事。所以,摘去了「病」就能成為一個健康人的想法按邏輯推理也不能形成必然聯繫。中醫的著眼點的確不在「病」上,但卻確實是在健康上,這個健康概念甚至允許「病」與人共存。於是中國人的身體不是純淨的,身體有「病」、有「毒」、有「菌」。中醫治病,嚴格講,不是摘「病」,消「毒」,而是引進病毒,以病治病,以毒攻毒,生、克、制、化,扶弱抑強,固本強精等等。
我們畢竟是中國人,我們的體質與西方人不同,中國人的腸子都比西方人長一節,給西方人造成滅頂之災的黑死病是從中國傳去的。可這種鼠疫在舊中國不時爆發,並沒有給中華民族造成毀滅。這與中國人的養生觀、健康觀有很大關係。
我對西醫的健康觀很擔憂,看西方人就像看他的牛、看他的樹一樣,高大、健壯,白昕、純淨、精力充沛,和他們相比,我們的確是東亞病夫。有些「東亞病夫」要把自己的「病」摘除乾淨,也純淨得如西方人。德國人為他們的樹擔憂,沒有一隻蟲子在身的森林,必須靠定期噴藥來維護,因為它已受不了一場小小的蟲災了。純淨的牛也要靠不可少的抗生素來保持純淨,西方的人靠西醫把可能的不安生因素剔除乾淨。一個被這樣剔除的人像我誇耀,她摘除了扁桃體、膽囊、闌尾、子宮、蛀牙……。她說:「那些東西都沒用。」她還要聽從醫生的勸告,把身上的痣也摘淨。過於純淨的人意味著健康嗎?
中醫以陰陽平衡論健康。人體可以與病共生,可以帶病存活,由於個體差異,人不可能有整齊劃一的健康標準,按五行可把人的體質歸類,那麼金性體質人的健康移到木性體質人身上就是病了。關鍵的不是把「病」摘除,而是制約,平衡。
母親給病人用藥經常是以少取勝。經常是病人服過一副藥後歡天喜地來了說:「見好了,好多了,再吃兩副就徹底好了。」母親這時就拒絕再開藥。母親說,我治病就治三分,板過勢頭既可。如果你想好病,從現在起不用吃藥,只需要你調節情緒,定時起居,生活規律……。
(十九)
母親說,什麼藥也抵不了人體自身的調節能力。藥是幫一下忙,但不是代替,也不要幫完不走跟著添亂,把正氣扶起來了,一切自然就向好的方向發展。
有時我到醫院去,心情很複雜,不怕死的人到醫院去看過都得怕死,死太痛苦了,開腸破肚的,心臟電擊,呼吸器,放療,化療……,渣滓洞裡的酷刑,也沒有這般施刑效果。
我家一對雞夫妻病了,是雞公外遇帶回來的病。我拍著雞公的頭說:「你這麼強壯,一定要挺住,我下班帶藥回來救你。」我帶藥回來要給雞注射,發現雞公已安安靜靜死了。我就給雞婆打藥,這一打就是三天,每隔四小時打一針,都是先鋒黴素這類好藥,這隻母雞遭的罪呀,把我都要折磨得精神崩潰了,最後還是死了,如果我不干預,讓它自然死亡,它不會有這麼多的痛苦,死亡的恐怖是醫學干預的結果。
我對女兒說,我不行時你不要把我送到醫院,不要干預我的死亡,我要自然死亡,我相信自然死亡沒有醫院去死那麼痛苦,誰想當西醫與死神鬥爭的武器誰就去好了,我不當。
便是西醫自己也不是不畏懼這種鬥爭的。我們這裡的一位西醫院長,年富力強,極具工作魄力和挑戰精神,超強的工作壓力使他肝癌變。我都奇怪,他給病人看病都是親自打B超,作CT,怎麼會讓自己的病到了無可救治的程度?他的同學和朋友都是全國各大醫院的專家、骨幹,他們共同研究決定:換肝。
這對我們一般人來說不可想像的事,他們做起來卻是極有效率。很快就萬事具備了,他躺在了手術台上。我相信這是由一群中國素質最高的醫生組成的手術團體,奇跡將在他們手上產生。手術刀剛剛劃向腹部,意外發生了,病人死了!死於意想不到的腦幹血管突然破裂。根本就無法搶救!多大的思想壓力?壓破腦主幹血管?他可是相信科學的醫院院長啊!
人得有多麼強悍的神經才能經得住西醫的診治呢?
我的一位同事得了白血病,因做了幹細胞移植而存活,為了她意志堅強,獎她一個全國勞模稱號。和她一起進無菌倉做移植手術的是九個病人,以五個月沒一個的速度先後離開人世,最後一個離去的不是死於復發,而是跳樓,因為受不了復發的恐懼,精神崩潰了。
我與同事一起去見她的主治醫生,他坦言:我給你做完了幹細胞移植對你就再也無事可做了,復發不是我能控制的,他十分自然地說,你去找中醫吧,看看他們有什麼辦法。
西醫確實很偉大,毫無疑問,我們已離不開西醫,我們衷心希望西醫能加快發展,能解決更多的醫學難題。但是,西醫的問題又是這樣的成問題,又造出這麼些問題,自己一時無法加以解決,自己刀削不了自己把,西醫所缺少的正是中醫的東西。
可是西醫無法統納中醫,當西醫在B超上沒有發現肝有病理改變,化驗指標也無異常時,他是不會承認肝氣鬱結、肝氣不舒的。當指標異常,出現病理改變時,又急於消滅病灶,消滅不了,就換。
說到換,談何容易?高昂的費用不說。我那白血病同事一動就罵我:「我是讓你坑了。你說成活率是48%,你看看,有幾個活的?你看我這是怎麼活哪?」當然,她這話不對,不管怎麼活,她畢竟是活著,活不起的人不活了,她意志堅強就用來活命。
於是,我有一個野心。可不可以用中醫統納西醫?我前面提到的那個治腎病的年輕中醫就很有意思,他給人摸脈,把在一旁看的我逗樂了。他對病人說:「你有膽囊炎、腎結石、子宮肌瘤……。」病人不信,他就開一個B超單,讓病人去超一下。我真沒想到,中醫會這般發展!是呀,如今許多病人來看中醫是手捏一大摞西醫的檢驗單子來的,將這些單子與脈象對應,中醫的脈象也與西醫的檢測手段同步發展了。這位中醫治腎病,也是緊密依托西醫的檢測手段,用西醫精確的量化指標時時與脈象、藥量、藥性做衡量對比,使他比以往中醫對疾病的認識更清晰、準確,也對自己的診脈、開藥時時做以修正。
中醫是把人做為整體來調治,可也從不排斥技術手段。所謂整體思維,就是把所有能考慮進去的因素全部加以考慮,當然也包括西醫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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